渊主点头,视线随着嵇灵掠过床上,步履一顿。被子随着嵇灵一坐一站,卷了个小边,露出了一小节黑泽色的绒毛布料。渊主微微蜷缩手指,仓皇垂下视线。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玩家缝制两个娃娃用的是同种布料,表面有柔韧亲肤的绒毛,摸上去软乎乎的一片,渊主熟悉他的手感。为什么这个娃娃,会被放在床上,好好地安置在被子里,就好像……就好像神灵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它,会将睡意朦胧地将脸蹭在它的额头,会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盘上来,将娃娃夹在……他忽然开口:“……嵇灵!”嵇灵:“嗯?”渊主微顿,摇头:“……没事。”他拉开卧室门,侧身让嵇灵进来,给他展示里面的鱼缸。这是带自动换水的电机鱼缸,浅浅铺了一层沙石,几只水母在里面漂浮摇曳。嵇灵微微摇头,发出了和王程轩一样的感慨:“现在的小姑娘都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给你送水母?”玩家会给喜欢的角色送礼物,一般是送到公司的,不过渊主是真人,王程轩就把这缸搬回来了。但即使是送公司,也多是送立牌横幅锦旗之类的,送个生态杠,嵇灵闻所未闻。这时,他看见了缸的侧下方贴了个小标识,似乎是寄语什么的,便蹲下来,想要看清楚。“荧光水母。”嵇灵一字一句的念:“听说深不见底的渊里没有阳光,把会发光的水母送给尊上,愿渊低的世界不再一片漆黑。”“哇。”嵇灵小小声:“她们真好。”游戏沿用了渊主本人的经历,将他设定成一个久居地底,不见阳光,却渴慕阳光的人。玩家喜爱这个角色,想要弥补他的遗憾,没法将阳光寄过来,却能买到自主发光的水母,在绝对的黑暗中,它们也能照亮一小方天地。嵇灵扭头:“我能关灯吗?”渊主示意他自便。嵇灵便啪嗒一下关了大灯,房间里顿时黑暗下来,水母在鱼缸里来回游曳,伞状的身体发着荧蓝色的光,长长的拖尾像划过夜幕的流星,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嵇灵道:“真好。”他不由想起了渊主孤身一人呆在渊中的数百年,除了扶桑驾车路过天穹的那一次,从未有光芒照亮虞渊,在片那人憎神弃的荒芜之地,甚至找不到一个活物陪伴。
渊主明明很怕孤独,却独自在那种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嵇灵将手指伸入鱼缸,看它们拖着长长的尾缠上来,抿唇道:“要是之前有这些小动物就好了。”黑暗中,渊主垂眸看了他一眼。神灵安静的注视着鱼缸,水母幽蓝色的光晕映照在他的眼瞳,将琥珀色的眸子晕出幽静的颜色,荧蓝勾画着他的侧脸,线条愈发显得缱绻温柔,连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也变得柔软起来。渊主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勾起的唇角,看他扇子似的睫毛,看他眼中起伏明灭的光,渊主忽然就很想伸出手碰一碰青年的脸颊,看那触觉是否像想象中那样柔软。但他只是收着手,平平道:“在渊里,它们活不了。”嵇灵抬眸:“什么?”“它们活不了。”渊主偏过头:“渊会吞噬一切的光,除了太阳真火,没有什么能照亮渊。”邪神抱着手臂,安静的站在一边,视线落在缸中的水母身上,神色莫名有些寂寥。如果说扶桑君生来就该统御天下,那么渊主生来,大概就该孑然一身,招人惧怕。嵇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问:“有刀吗?”渊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当他是想铲水缸里的沙石,便递了把拆快递的剪子过去,却见嵇灵将刀口对准了手指,划拉开一个小口子。渊主一惊,劈手去将那剪子,怒道:“你做什么?”嵇灵没说话,顺从地让他抢走了剪子,哐当丢进床头架子,却在渊主要来查看他伤手的时候抬手格挡,侧身避开,将受伤的手指悬在了缸上。一滴血落入了缸中。金色的光芒顺着血液逸散出来,渗透进了水里,这光是如此的厚重,如此的耀眼,一时间,那些水母幽蓝的荧光,都带上了些微暖调。“现在能活了。”嵇灵道。他的血液天生带着一缕太阳真火,从此以后,这些水母不畏幽暗,能在渊中存活。“你!”渊主短促出声,复又将话咽了下去,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与嵇灵对视,嵇灵不躲不闪地看着他,神灵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琥珀色的瞳孔盛着盈盈的光,片刻后,渊主认输了一般,轻声道:“……我已经从渊里出来了,下次别这样了。”他捉住了嵇灵有伤口的那只手,放到眼下查看,嵇灵老大不自在,想要缩回手,却被邪神死死钳制,抽动不能。他只落了一滴血,伤口也是很小的伤口,但渊主捧着那根手指,连碰一碰也不敢。血早就止住了,只留一点欲散不散的金芒,渊主碰了碰嵇灵指腹旁的皮肤,神灵手指修长,皮肤白的晃眼,像地心里剔出来的一截暖玉,而那点红痕在指腹之上,忽然就显得刺眼。渊主怔怔看着他,思绪糊成一片,他乱糟糟地放空着,一团又一团的毛线在脑子里打结,最后,所有的毛线抽丝剥茧,整整齐齐的码出来,只剩下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