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为霞色,景潜朦胧。问槐回想起麒麟坳的傍晚——窄而幽长的山涧,岩壁上数不清的窟屋亮起明烛,星星点点昏昏黄黄。若事情顺利,今年便能再见。“先生此前说的法子,经过两月施为卓有成效。晨昏脉东侧,广及四方之极。北至雪住,南至烟波,东至东星,西至瓣山,谣言四起风风雨雨。虽然离人尽皆知相差甚远,也不过时日问题。神目之下树旗,乃险中之险。如今杆立未折,全先生之功。策无遗算,愧行佩服。”两人所说关系到近日在镇荒海内掀起微澜的纸张之事。三日内不传递给五人,必死无疑。没头没尾的信息,来自何方从何而起都不知,常人自然不当回事。可若真有人因没按纸张上的事去做而死,且死的极惨,身上还留有:不做必斩!这种嚣张可怖的字条呢?那接到纸张的人必然惶惶,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把纸张传于五人,免于一死。在镇荒海,德高望重之人、权势滔天之人、金钱囤积之人、聚派成府之人都会被紫雷劈成飞灰。因此想在海内掀起反抗法神、发难天道的浪潮难如登天。没有主心骨发号施令,修士们皆如散沙,力不聚集难以成事。不被法神察觉,又要集众人之力,若解决了这个难题,便有逃出镇荒海的可能。问槐请郦御出山时被问了三个问题。一、他有什么?二、他要什么?三、他能承诺什么?此三个问题问槐一一答了,郦御斟酌过后才同意出山。郦御不喜做没把握的事。自他们达成合作,一切都已计划完毕。问槐有什么?第一,他有几个对其父亲忠心耿耿的旧部。这些旧部无一例外全在海内。这不是老天赏赐的凑巧。忠诚才会被人构陷,忠诚才不愿另投他主。难以驯化便舍弃,利用天道规定的不可逾越的界门,把他们发配到这动辄生死的地方。问槐这五十年走遍了镇荒海,一直在寻找他们。他不知道下来的有谁有多少,只是尽力去寻找,看他们是否愿意重回他的麾下。很幸运,他找到了几个。不论英雄、枭雄,天命眷顾不可缺少。以汉帝刘邦举例。吃喝嫖赌的小小亭长能被吕父高看一眼;穷途反秦又恰有项羽相帮;萧何举荐便得了个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留侯张良一生对其志虑忠纯。入关中、鸿门宴、彭城战,少说有三次命在项羽手中攥着。项羽错估,刘邦狡猾,实力再加上一点运气,成就一代汉帝。若说从夏商周算到如今的大明朝,有哪个人皇最让问槐钦佩,甚至愿拿之自比——非汉高祖刘邦不可。连把孩子踢下车逃命的腌臜事问槐都大为欣赏。第二件问槐有的东西是影兽珠。影兽是唯一有分身之力的魔兽,收服后可幻化出与主人一模一样的分身。分身有实体,继承主人一部分修为。消散后,分身的记忆回到主人身上。问槐不惜废掉父亲留下的不世魔器也要收服影兽,这一决定出于他的直觉。直觉告诉他,有这个东西,请郦御出山会多几分成算。第三件宝物是意外之喜,是天命的眷顾。这第三件宝物给问槐带来了巨大的转机,使得他这艘烂船有航行万里的可能。郦御明确告诉过问槐,不是这第三件,就算空老林泉,志向和才能腐化为枯骨,也不愿出世。这第三件便是构穗。前两件,足以从镇荒海出逃。可唯有第三件才能令问槐重返魔界,安安稳稳睡在麒麟坳的黑玉榻上。从一瞬的辉煌变为永恒的灿烂,这便是第三件宝物的作用。此时说起计划的进度,既是要试探郦御此时的态度,也是要提醒他——莫贵冠履,轻头足。郦御自然知晓问槐的用意。他神色澹淡,漫山霞光使他极浅的琥珀眸变为湘妃色,色调温暖,眼底却寒凉。“德薄才浅,承蒙主公。树旗一计,立旗只是开始,固旗才是根本。至于御这边,主公已然明晓。”他与构穗发生了关系,问槐再清楚不过。“待主公找到日升点,御便会讨要无字天令。缓缓图之其事卒成,愿与君共勉。”郦御说话的调子如往日一样冷淡,不是必要不带多余感情。他躬身拜别。问槐说要再看会夕色,留在了原地。两人皆知,一切按原计进行着,没有分毫动摇。风城死了,打击最大的是风家人。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这几日都呆呆傻傻的萧弱犯了好大的疯病。段燃也伤心不已,勉强掩住伤悲。对他来说照顾萧弱成为了最重要的事,因此牵扯出一个问题——他要让风坚与萧弱和离。大年初十,所有人聚在客栈中雪风雅间,围桌而坐,说着接下去个人的计划。雪山居已毁,段先生也没有重建的意思。他想带着半疯的萧弱四处旅行散心,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好起来。携雨是段先生的学生,他原是个小乞儿,被好心的段先生带在身边养育教导。段先生如他父亲一般,他没有什么非议,自然跟着段先生四处旅行。风铃兰决意跟着自己的母亲,所以也和段先生一道。
风坚看着压在桌上砚台下,由段先生刚写好的和离书。墨迹未干,字体娟秀有风骨。他很是屈辱。一个疯婆娘这么多人护着,再也不是昔日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这个小的更是吃里扒外!他们害死了城儿,现在竟然还要处置他!风铃兰瑟缩一下,父亲的眼神令她害怕极了。携雨狠狠地回瞪风坚,挡在铃兰身前。在场有构穗姐姐、问公子,除了先生,他谁也不怕。问槐支着自己的头,好整以暇,神态悠闲。“签吧,对大家都有好处。”风坚的恨意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懒散地说,眼神飘到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