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下镇压的海族,唯有曾经的四海之神鳌龟还残余有避开他的神力探寻的能力,天帝问道:“浮璋,你终于肯走出东海,离开鳌龟的庇护了?”浮璋双手平举,郑重地俯身行了一礼,态度还如往日一般恭敬,回道:“陛下神机妙算,当已知晓下神的来意。”天帝道:“你有何诉求,直说便是。”浮璋静默了片刻,便也如实述明了自己的请求,他道:“海族当年追随堕神,的确有罪,但若非我族四海之神断四足助女娲撑起四极,世间也难有安宁,功德在当时虽难以抵消全部罪罚,但我族被镇压东海至今,已数万年,也该到刑期结束的时候了。”浮璋与星主不同,他对另一个世界并无征伐的野心,也并不希望这一方世界真的天塌地陷,他一直想要的便是改变海族的现状。如今天道将要崩陨,劫钟鸣响,降下补天的天意指引,浮璋手握着这世上唯一的五色石,便有了与天帝协商的资本。天帝就算已明知五色石的所在,可惜他本尊与麾下神主为了封住天塌的一角,无法离开天庭,剩下的仙神想要进入东海,从鳌龟腹中取出五色石,却是难之又难。一月过去,那些天官就连海底都到不了,海族当年的强盛,可见一斑。浮璋道:“我只要陛下降下旨意,赦免海族之罪。”天帝身为天地共主,是这方世界天道的执行者,只有他的旨意可赦免海族。浮璋登上龙君之位五千年,每隔十年便要上天述职一回,早已明晰天帝的态度。陛下镇压海族的心意之坚,绝无可能主动下旨赦免,只有将他逼至别无选择之时,海族才有重开灵智、重见天日,重回往日辉煌的机会。比如,现在,即将天崩地裂,历史重演之时。凌霄殿中寂阒无声,天帝神情沉敛,良久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浮璋,非是寡人不想答应,而是寡人无法办到,海族的罪罚是女娲亲自所定,当年追随堕神祸及两方世界的海族罪神一日不亡,海族的罪业便一日不消,即使是寡人的旨意也无法逆转,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将自己也拉入海族过往的罪业漩涡当中罢了。”浮璋皱眉,终于撕裂了他恭敬的表象,顶着天帝威仪扬眸直视上座,想要从天帝的神情中辨明他所言是否属实。天帝垂着眼,静静地由他打量,不焦亦不恼,他这般气定神闲,反叫浮璋心头愈发沉不住气,他垂在袖中的五指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疼痛刺激得他清醒了一些,他毁不掉五色石,也不可能将它永远捏在手中,真到了最后时刻,三界仙神齐攻向东海,恐怕鳌龟也抵挡不住,他也并不想真走到鱼死网破的局面。浮璋将天帝所言在心中反复琢磨了一遍,咬了咬牙,面上仍维持着冷静,问道:“照陛下所说,只要海族罪神尽亡,海族的罪业便可消。”天帝颔首。浮璋道:“好,但请陛下拟旨落印,保证海族罪神亡尽之日,罪业消止,从此之后,海族的新生儿皆可同其他族类一样开灵智,得自由。”祥云成片,浮空流动,遮掩住了天穹深处那一处塌陷之地,九重天上的魔气已经被清除得差不多。云渺换下了平日穿着的罗裙,身上披着软甲,她取下了所有繁冗的饰品,只腰间还挂着一只锦囊。前来凌霄殿向父君汇报事务时,正好碰到一人从凌霄殿中出来,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容,却有着一身她所熟悉的海洋气息,是一名女子。她是海族人?蓬莱新的龙神?对方看了她一眼,睫毛微敛,与她错身而过。云渺往前走的脚步缓缓停住,疑惑回头,腰间的锦囊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束口的红绳松动开,一缕淡粉紫烟从内溢出,凝结出一道人影。这一道粉烟出自月老祠,只进入过浮璋心口,验过他的真心所向。云渺诧异地睁大眼睛,心跳剧烈地搏动几下,乌黑的瞳孔中所映照出的人影面容逐渐清晰,当日没能看清的面容,她现下终于看清楚了。是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仿若悬立了一面水镜在身前。浮璋头也没回,越行越远,快要出了天门,身前的粉烟便也随着他的离开骤然垮下,流散在地面上,云渺疾步追出去一段距离,似想到什么,又骤然停步,在原地站了片刻,回头捡起地上锦囊。她原想将地上流散的粉烟重新敛回锦囊,最后却又改了主意,五指一握反倒毁了手中锦囊,地面上丝丝缕缕的粉烟最终飘散干净,再也不复存在。云渺定神,抬步踏入凌霄殿中。天帝将殿外发生的一切尽数收入眼中,云渺这段时日的成长,令他颇感欣慰,他略作思索,说道:“云渺,为父无法离开天界,便由你领天官下界,前往东海,代为父取回五色石。”东海上空浓云绵延, 遮天蔽日,使得这一片海域一直都处于天昏地暗之中,不多时云层上方破开一个大洞,天光从洞中洒下, 在东海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 光柱下方所笼罩的, 便是海浪翻涌中那一座孤岛。吉光车辇从云上穿行而下,悬停于蓬莱岛上方,天兵天将紧随其后, 在云上铺开阵势。云渺站在车辇上, 垂眸看向下方翻涌的怒浪, 她从前一直试图将浮璋和海族分而视之,觉得他未曾参与堕神一战, 只因生在海族便要承受海族之罪, 实在无辜。现在方知曾经的想法何其天真,一个人又如何能脱离族群独立存在?她在琅嬛仙洞抄了一遍又一遍的海族历史, 父君对她的惩罚解除时, 出来便遇上妖魔袭击天庭,云渺与那位魔君正面相遇过,从对方冷嘲热讽中, 亦得知他与下界的龙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