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如今已收回仙元,但到底是今非昔比。沈瑱按了按额角,坐回椅上,瞥一眼后方灵汤氤氲浮出的水汽。先前他面向宾客的说辞,不过是一道冠冕堂皇的借口,暂且遮掩过去罢了。昆仑神女大婚,九重天上仙君皆来道贺,天帝、王母也都赏下厚厚恩赐,可以说晟云台上的结契仪式,受万众瞩目,并非用一句“小辈顽劣”就能蒙混过关。大婚之后,亦还有许多场合需要他们二人出面,阆风山主的加封大典,他和殷无觅都不能缺席,更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昆仑,闹出太大动静。殷无觅必须得多在人前露面,才能尽可能打消诸人猜疑。沈瑱沉声道:“夜里的仪式照旧,神女离开昆仑之事,别叫旁人知晓了,今夜他们两人一直都在洞房内,明白吗?守好各处宫门,勿使人乱闯。”亲卫应下,沈瑱又道:“去,把羽山大长老请来。”待漆饮光收到大长老急吼吼的传讯时,沈丹熹与他二人早已出了昆仑地界,羽山少主的速度果然要比一般的坐骑快得多。扑面而来的疾风被孔雀周身妖力化开,扑至脸面时,已变得十分柔和。沈丹熹抚了抚鬓边飞扬的发丝,听见传音咫书另一头那羽山老头暴躁的叫骂,已是气得不顾身份和礼节了。“小兔崽子,你疯了吗?今天是神女大婚之日,你要把她拐到哪里去?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回的教训?你要是再敢做出什么荒唐事,就算是凤君和凰主也不会再保你!”漆饮光抖了抖头上翎羽,语不惊人死不休,慢条斯理道:“我跟神女私奔去了。”咫书另一头的叫骂戛然而止,一瞬间安静得诡异。让人怀疑,对面的老头是不是被他这一句话气撅过去了。漆饮光被沈丹熹恼怒地抓住后脖子,揪掉了好几根羽毛。他吃痛地嘶了声,解释道:“哎,我开玩笑的,大长老消消气,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神女殿下,绝不会也绝不敢伤害殿下一根头发丝,保管全须全尾地将她送回昆仑来。”大长老一口气终于抽上来,被他一席话撩得怒火更胜,喘着粗气道:“你现在就把神女殿下全须全尾地给我送回来!”漆饮光往后睨了一眼,温声回复:“恐怕不行,殿下现在不愿回去。”大长老的喘气声轻了许多,他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另一道沉稳而冷静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质问道:“沈丹熹,为何?”被父君直呼全名,说明他现在是真的动怒了。沈丹熹捏紧手里羽毛,垂下眼睫,回道:“等我回来,会给父君一个解释的。”传音咫书两端都安静了好一会儿,昆仑君的声音才再次从咫书中传出,说道:“好,本座等着。”昆仑君的话音落下,沈丹熹眉心浮出一道蜿蜒的竖纹,在金色的花钿之下一闪而没,是沈瑱落于她身的一道禁令,遮掩住她的真身,亦禁止她吐露自己真身。——昆仑君已发话,神女身在昆仑,又岂能让她在昆仑之外暴露自己的踪迹。孔雀的五色神光从天滑过,漆饮光终于忍无可忍,讨饶道:“殿下,手下留情,我的毛快被你拔秃了。”漆饮光与大长老的传音才刚断开,咫书灵光又闪耀起来,孔雀扭头啄了一口悬空的玉石,刚一接通,里面劈头盖脸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啼。声音听着稚嫩,但口气却十分老成。“漆饮光,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啊!去昆仑前,老子都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还真的是一点都记吃不记打!怎么还敢搅合进昆仑神女那一堆破事……”又听另一道温婉的声音夹杂其中,劝道:“先把这口饭吃了再骂。”“等我……”骂声一断,响起一阵咕咕噜噜的吞咽声和翅膀扑腾声,倒像是正被人掰着嘴往肚里灌食一般。漆饮光没等自己老爹抽出机会张口再骂,切断了通讯。饶是如此,那传音咫书依然不曾消停,光见灵光闪烁都能想见对面的人骂得有多脏。漆饮光倒也耐心十足,不论传音咫书如何闪耀,他都能视而不见。若沈丹熹是传音咫书另一端的人,现在恐怕已经气得踏平了一座山。沈丹熹从鸟啼声中听出来一点熟悉之感,又从语气中听出对面人的身份,说道:“你先前放出来的哭声,是你的父王的?我还以为……”漆饮光等了片刻,没等来她把话说完,笑着问道:“殿下还以为什么?以为是我的孩子?”她的确是这么以为的。沈丹熹说道:“听上去,你父王的身体不错。”她依稀记得,上一回见到羽山凤君的时候,他已是老态龙钟之相,说话声音亦是浑浊。但她在九幽呆得太久,和外界的时间错位,让她也无法准确想起那是多久之前。传音咫书闪烁良久,终于消停,被漆饮光收回羽下。孔雀展翅穿入前方一大片铅灰色的雨云中,唉声叹气道:“他老人家前不久刚涅槃重生,这会儿连饭都要我阿娘喂给他吃,脾气倒是不小,骂人还是这么响亮,真是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这也是为何羽山凤君和凰主没能来昆仑参加神女大婚,而是由他和大长老代为出席。听漆饮光的语气,好似方才将他爹气得嗷嗷叫的人,不是他一样。沈丹熹想笑,但雨云的水汽已扑来面上,穿入雨云的一刹那,她眼中光线骤然暗下,瞳孔扩开,似乎连心脏都僵直得无法跳动了。这一片雨云十分厚重,绵延数十里,将阳光彻底遮尽,云层里都是黏湿的水汽,阴沉而昏暗,乍然冲入其中,像是在一瞬间又重回了九幽那一处昏黑的天地内。沈丹熹控制不住地发抖,身体却僵直得像是一尊石雕。她僵坐在孔雀背上半晌,终于从嗡嗡的耳鸣中,听到漆饮光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