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以军武立国,如果不是我们赤焰军拚进最后一丝力气,灭掉他们引以为傲的皇属大军,大梁北境怎么会有这十三年的太平!”他神色到后来已是显然的激愤难抑。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寂,但瀰漫在其中丝丝淡淡的萧肃,依旧让人下意识绷紧了全身神经,萧景琰满面颓然,素来刚毅直挺的肩头一下子垂了下去。东方凌歌和蒙挚、黎纲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目光中看见难以言喻的惆悵,只是她还多了些感叹,以及一种从歷史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的慨然。不知道为什么,当人听说过一件歷史课本里的轰动故事之后,常常会有这样如此一言难尽的叹息,不晓得是为了悼念那些逝去的人物,还是因为心有戚戚焉,又或者是单纯对于事件的震撼和激动。她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一声讚叹差点就快忍不住地冲出口。列战英默默站在一旁,默默红了眼圈。萧景琰凄凉地冷笑了几声,道,“我们远在帝都金陵的皇上,居然只凭谢玉和悬镜司的密报,再加上心中早已深深烙下的猜疑与忌惮,灭掉了赤焰军数万忠魂!”“当年的梅岭……滴水成冰、漫天风雪,林帅冒雪行油毡火攻之计,”卫錚继续道,提起当年搏命与敌阵廝杀的艰险,言词不免激昂,语调更是跟着拔了一个高度,“我们赤焰军浴血奋战三天三夜,拚进最后一丝力气,将大渝皇属大军斩落马下!此战之后,我们军力危殆、伤亡惨重……不得已,只能原地休整,这个时候,少帅已经察觉出不对了,因为本该来接应的聂锋迟迟没有出现,所以少帅派我前去接应,谁知道我刚出山口,谢玉和夏江的十万大军……就赶到了,我还以为……我竟然还以为他们是援军!”萧景琰一掌愤怒地朝桌面重重拍去。“梅岭沦为地狱……,”卫錚哽咽道,“被焚烧成一片焦土……遍地焦尸、面目全非……,与最剽悍的皇属军廝杀我们都挺过来了…没想到最终,却死在了自己的友军手下……,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满目哀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越听越多,半晌,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来,望向了院外那一盏高高悬掛在漆黑夜空中的明月,“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原来小殊……真的回不来了……,这整整十三年,七万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纵然我萧景琰现在七珠加身荣耀万丈!到底有何意趣,有何意趣!”“殿下……”“殿下……”东方凌歌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此刻看着萧景琰----错过了皇长兄和最好兄弟的、脆弱而又极尽愤怒的他----不晓得为什么,竟然从他身上看见几分刘红莹的影子,而她忽然间就懂了梅长苏的心境。与其说不敢相认、不能相认,倒不如说是……,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重生之后的林殊再也不是当初明亮爽朗的林殊,那里头掺杂了太多杂质,以致于这个人原来的影子早已经从世界上彻底抹去,但是萧景琰……纵然也是歷经险恶和算计,可到底,他还是原来的萧景琰啊……一样的嫉恶如仇、一样的智商下线、一样的倔强、一样的水牛……从前她觉得不管是梅长苏还是苏哲,不都一样是林殊吗?只是长相、心中的东西与从前大不相同罢了,根本没有必要一味地鑽牛角尖,不过她现在明白了,对于认识他的人来说,他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林殊,可是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个佔用了林殊的身体、记忆、和灵魂的“外来者”而已。哪里有资格上去相认呢。东方凌歌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梅长苏一眼,果不其然从那双黑星一般的眸子中,瞧见了涩涩水雾,和悵然绝望。这条諮商之路感觉还有很久啊!她暗暗喊道,一边留意被萧景琰踹翻的桌子和烛台有没有烧着地板。“殿下……,”梅长苏略略回神,微行了一礼,“此案由皇上钦定,牵连甚广,不是那么容易说翻就翻的,为今之计,需且暂压悲愤,徐缓图之,只要殿下目标坚定,又何愁此事不成呢?”不晓得为什么,听完了这番话后的萧景琰泪水几乎快撑不住地涌出眼眶。“是啊殿下,”蒙挚跟着劝慰道,“要翻案就是要陛下认错,可这个错太大了,陛下怎么认?再说,卫錚现在是逆犯,他的这些话,也无法在朝廷上示眾,请殿下务必三思。”“可是……,”列战英咬了咬牙,愤愤不平道,“可是这么大的冤屈,就这么忍了吗?我们血战沙场的将士们,就只有这样的结局吗?”“当然不忍,也当然不只,这么大的冤屈已经不仅仅是冤屈,它还代表公义和审判,正邪不可逆,审错了就要重审,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如何重提、如何开始都需要一个适当的契机,而现在的情况,还远远不到那样一个程度。”东方凌歌向前一步说道,和梅长苏并肩站在一起,并悄悄地用手肘顶了顶他,被捅的那人愣了会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几位说得都不错,正如蒙大统领所说,要重新翻案,就意味着在后世的史书中,将会记载他冤杀功臣和皇长子的污名,但列将军和东方的话也有道理,赤焰军和祈王殿下一案必须重啟审判,却不可急于一时,需得等到殿下真正站稳脚跟、万无一失时,才能安然地让冤案昭雪、冤名得洗。”萧景琰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朝梅长苏拱手道,“此事又要劳烦苏先生费心了。”“殿下何谈劳烦,这也是苏某的本份。”他也回了一礼道。“景琰,这是考验你耐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