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惊雷劈进头顶,顺着脊椎骨将他剖成了两半。异常锋锐的痛楚唤回了理智,终于能够分清梦与醒。
宿成玉努力许久,僵硬沉重的食指方才微微动弹。
“蝉奴。”
他声音干哑,“去问问,发生何事。”
——叁言两语便可打探清楚的逸闻。
闻相对清远侯女有意,上门提亲了。
只是提亲,尚未定亲。宿家女郎的言辞其实过于夸张……但又有何妨。总归清远侯对这门亲事欢喜得不得了,不日定会答应。往后准备聘礼嫁妆,行六礼,快的话半年光景,慢的话也就一两年。
可是……
好奇怪啊。
宿成玉坐在床沿,一手捂着嘴,竭力忍耐眼眶周围的疼痛,以及咽喉呼之欲出的瘙痒。
“咳……”
为什么他冥冥中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呢?如此说来,反而梦境所见的虚妄,更有真实感。
……罢了。
宿成玉深深呼吸着,按住胸口藏匿的书信。他担忧这些贪墨证据被人夺取,因此日夜贴身携带。
“现在考虑别的事情毫无意义……”
他所有的出路都断了,只剩这弹劾冒险之举。
只剩这一条路。
***
清远侯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欢欣鼓舞中。
天子尚且病卧在榻,纵使有再大的喜事,也不能庆贺得太过明显。然而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动声色的高兴,尤其是带着病容的姜荣昌。
“我就知道这事儿能成!”
他以拳击掌,双目灼灼,对着僚属唠叨,“我家晏晏虽然调皮,模样却是一顶一的,脑袋也和她娘一样聪明!闻相看上她,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也亏我帖子递得好,都不用我上门,那边就领悟了我的意思,过来提亲……”
常年为清远侯出谋划策、见证过侯府无数鸡零狗碎蛋疼事的僚属:“……”
侯爷您高兴就好。
姜荣昌说着说着陷入了中年男子惯有的感慨:“唉,转眼也到了嫁女出门的年头了……”
他不得不想起府中另一个做了官的女儿。
叁娘年纪比五娘大,得赶时间给叁娘先挑个夫婿。这事儿交给孟柳张罗最好,前些日子孟柳吃了教训情绪恹恹,正该找点事情忙活起来以作排遣。
姜荣昌即刻差人请侯夫人过来叙话,叁令五申,敲打催促,务必要孟柳给叁娘挑个妥当的郎君。
孟柳有气无力掀起眼皮看他,眼里没半点光彩。
“大熹女官可推迟婚龄。”
她说。
姜荣昌皱眉:“那也得相看人家,不然晏晏比叁娘早嫁人像什么话。反正那个什么织造官,过两年她就倦怠不做了,到时候再找人家,还能找到么?”
孟柳不吱声。
姜荣昌打发了妻子,和僚属议事到黄昏日落。因肩颈酸痛,他想起平日里知情可意的妾室:“黄小夫人怎的没来?”
往常,这黄蒲水总是提着汤汤水水,赶在他还没和官员属下结束交谈前,安安静静候在外面。等门开了,便摇着娉婷的身姿进来嘘寒问暖,为他捏肩喂汤。
仆役回答:“小夫人在西院那边,教五娘绣帕子呢。”
白日闻阙提亲,侯府热热闹闹送人离开,而后黄蒲水就被姜晏叫走了。
姜荣昌讶异抬眉,半晌笑得不见眼睛:“好,好!晏晏总算懂事些了!”
这不是都知道学着刺绣给自己准备嫁妆了嘛!
可见她对这门亲事也是十分喜欢的。
姜荣昌很满意,大手一挥:“告诉小夫人不必急着过来,晏晏那边要紧。”
虽然教习女红这种事,按规矩黄蒲水并不合适。
但总比孟柳好。
他可不希望侯府后宅再闹起来了。
和和美美顺顺利利妻女和谐……
这是极好的。
……
沉浸在满意欢喜中的姜荣昌并不知道,西院如今成了严防死守的铁桶。
仆役持棍守在各处,婢女行走间神色沉郁。
这些人都是姜晏以前亲自挑选来的,凭着她两世的经验与记忆。也许不够机灵,不够厉害,但忠诚且沉默。
当他们联合起来,要将一个人困在西院,那么这个人很难再获得自由。
譬如名为蝉奴的小乞丐。
譬如现在坐在姜晏面前瑟瑟发抖的黄蒲水。
黄蒲水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两个多时辰里,没人跟她说话,没人为她奉茶,她坐在满屋子的木架纱绢间,捏着纤细的银针,一颗心扑通扑通忽上忽下。
直至姜晏来到她面前,说:“我要嫁人了,你需教我女红技艺。”
“我指法生疏,需小夫人细心教习陪伴,多作示范。”
“所以……”
黄蒲水睁着眼睛看过去,娇俏的姜五娘脸上没有半点羞涩欣喜。她的神色沉静得让人心悸。微挑的猫儿眼扫过黄蒲水,仿佛将所有伪装的屏障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