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跟沉知婴四目相对。
空气一时间很尴尬,非常的尴尬。
“是玉笏。”沉知婴顶着仙气飘飘的脸,语气如常地解释道,“父亲今日朝议,忘记带了,落在这车里。我见着便藏在身上,不然不放心,怕弄丢。”
是么?
姜晏抬手,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掩住情绪:“婴娘藏东西的位置真特殊。”
沉知婴强笑。
长在人身上的东西,如何与死物相提并论。
玉笏的说法,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但姜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见识过男子身体的模样,不止一次,不止一人。
“……晏晏。”
沉知婴变得有点慌张,连忙起身,试图用手抚摸姜晏的鬓发。但姜晏偏了偏脑袋,不给碰了。
“骗子。”
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推了沉知婴一把,拎着裙子跑掉。
独留沉知婴坐在斑驳陆离的树影里,神情怔怔,一只手悬于半空。周围笑啊闹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里万里,再也听不真切。
***
姜晏记事起,就认识沉知婴了。
都是洛阳贵女,彼此差不了几岁,父母赴宴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们自然会凑到一起玩。谁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简单介绍一下就能牵手抱抱喊姊妹。
印象中,沉知婴总是打扮得很素淡,像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子。姜晏向来对长得好的男女比较宽容,被沉知婴示好,拿零嘴儿笼络笼络,就成了朋友。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家都喜欢和沉家的人做朋友,风雅,有趣,不招麻烦。沉知婴不会利用姜晏,而且很擅长照顾人,总能哄得姜晏开开心心。有时候姜晏自己闹脾气了,躲在家里不出门,阿娘还会逗她:“不找婴娘玩么?”
有了宿成玉以后,姜晏和沉知婴的来往就少了。不过,寻常聚会,还是亲亲热热,气氛和谐。直到侯府闹了姊妹共侍一夫的笑话,原本的家分崩离析,姜晏逐渐远离一切热闹场合。
——只有宿成玉,是和自己境遇相似的。
——只有宿成玉,是愿意陪着她,哄着她,任由她发脾气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姜晏活得越来越别扭,越来越敏感。以至于在诗会上,因为误会一首诗,和人大打出手。劝架的沉知婴被她甩了一下,脑袋撞在尖锐的烛台。人没事,可是耳垂撕破口子,殷红的血流满脖子,格外吓人。
前世姜晏一直为此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有了重活的机会,能赶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与沉知婴以及其他人重修旧好,这是近期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然而毫无预兆地,沉知婴变成了个男人。
她怎么能是男人呢?
打小就认识,一起玩耍一起睡觉,给自己梳头,陪自己选衣裳。月事来了不舒服,还帮着揉肚子换裙子。
回程的路上,姜晏越想越气,揪着软垫一通乱砸。阿蘅在旁边看得好笑,又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只能拿出食盒问:“娘子,吃新做的果脯么?”
“不吃!”姜晏脸都是红的,“我是猪么,一天到晚吃吃吃!”
阿蘅不敢吱声了。
咣当,车身猛地歪了方向,马儿嘶鸣。姜晏没坐稳,半边身子撞在车壁,胳膊生疼。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生气,现在多了委屈。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雾蒙蒙的。刚要发作,外头护送的朱鹭过来解释:“路面窜出来一只猫,马惊了。”
猫?
猫也不行。
姜晏掀了帘子就往下走,边走边放狠话:“找着主人,要他给我道歉!”
说着,她看见了车驾底下蜷缩发抖的花狸。毛很长,结成一绺一绺的,色泽暗淡,蓬松的大尾巴沾着猩红的泥水。
姜晏走近几步,这猫仰起脑袋,冲她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透出几分恐惧的仓皇。
“朱鹭,它怎么了?”
姜晏放轻了声调,“你把它抱起来我瞧瞧。好像哪里伤着了……”
朱鹭弯腰,动作利索地捏住猫的后颈皮,轻轻松松拎了起来。长毛花狸抖得厉害,尾巴夹在股间,四肢微微蜷着。
它的爪子糊满了黑红色的血泥。毛发凌乱地黏着肢体,露出肿胀溃烂的皮肉。
姜晏突然觉得很疼。
这只猫,四只足爪,都被人活生生砍掉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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