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文馆的茶没什么好喝的,李云昭也不耐烦同李嗣源虚与委蛇下去,起身正准备告辞。忽听得通文馆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山呼“世子千岁”。李嗣源了然,是他那好义弟李存勖回来了。
通文馆总舵离太原主城尚有一段距离,也亏得李存勖特意打马过他通文馆门口膈应人。李嗣源含笑向李云昭道:“岐王与二弟相交莫逆,不一同出去见见他么?”
李云昭自然应允。两人行至门口,见李存勖策马缓行,背光而来,绚烂火烧云从层峦叠嶂中氤氲浮来,予他一身粲然天光,是濯濯春柳的风华,轩然霞举的姿容。银鞍白马,飒沓流星。这样年轻英武的玉面郎君,惹得太原城里不少年轻姑娘出城来看,一些胆子大的径自往他怀里丢花果。只是她们大多准头不好,李存勖也无意去接,落在他身上的寥寥无几。
在通文馆内的几位门主听见动静也出来迎一下这位二哥,有几位长相比较委婉的摸摸自己脸庞,悲伤地连连哀叹。李云昭瞧着有趣,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一扬手也朝李存勖袭去。她用劲巧,颇为沉重的一块白玉到得李存勖胸口,由平飞转为下坠,轻轻地落入李存勖怀中。
彼时天绯云轻,李存勖拾起玉佩,与她四目遥遥相对,人语欢笑、花草虫鸟一霎时皆化为可有可无的尘嚣。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怎么有这样主动的姑娘,还没等郎君如何,就掷出这样贵重的信物呢?
行至几人面前,李存勖收起玉佩跃下马同岐王及几位义兄弟见礼。十三太保不以齿序论长幼,讲究一个先入门者为大,是以李存勖年纪虽只比排行第六的李存礼、排十一的李存惠以及排十三的李存忍长一些,却在众兄弟间排行第二,除了老大李嗣源,其他人都得喊他一声“二哥”。
老九李存忠不知岐王是女子,只觉这岐王行事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偏巧他二哥也怪腔怪调,这两人能相谈甚欢还真是绝配。
李存勖此番平定幽州,活捉刘仁恭父子,将其剜心斩首献与太庙,天下无有不知,无不侧目。李嗣源问了几句作战细节,建议道:“二弟不妨先去拜见义父。”
李存勖颔首:“正有此意。”向李云昭微笑道:“与岐王有些日子不见了,甚是思念。不知岐王稍后可愿赏脸来寒舍一叙?”
李云昭乍见情郎,心中依依,想来多留一日再回幻音坊不妨事。通文馆距李星云更近,动作更快,可未必占上风。以雪儿的来信看,李星云这人吃软不吃硬,通文馆好言好语请他倒也罢了,若是动手劫掠只会招人厌恶。而她观李存忠李存孝,不像文质彬彬的主儿。让李嗣源的人先去探探路也好。
她却忘了,自己派去的梵音天也不是个文雅的人儿。
幻音坊内,瑶姬见着满面羞惭的梵音天,冷笑道:“好啊,你可真给幻音坊露脸,李星云没请回来,险些把自己小命搭上了。你平日里嫉妒姬如雪得女帝青眼,这回还不是人家不计前嫌,给你说的情?”
梵音天头越发低下。她自矜美貌,刻意勾引之下见李星云不为所动十分恼火,好在还记得女帝训诫,没用上其他手段。没想到李星云身边还跟着个不男不女的高手,只一招就点了她穴道,绑起来交给李星云发落。
若非姬如雪求情,李星云心慈,这幻音坊九天圣姬怕是要变成八天圣姬了。
“行了,瞧你这模样也知道错了,我也舍不得再责罚。你要明白我们幻音坊战力本就不如通文馆和玄冥教,若是内里再不团结,怎能与这两家抗衡?待雪儿回来,你好好谢谢人家,这一梁子就算揭过去了。退下去罢。”
“……是。”
李存勖宅邸在太原城东南隅,他一年到头虽说住不上几回,但宅邸还是被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台阶上下,植各色香花兰草,或南烛蘅芜,或江离木槿,冷红与寒翠相错。
李存勖只去了两炷香工夫便回来,李云昭见他面有不豫,柔声问道:“有什么事不快活么?”
李存勖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郁郁道:“阿昭你说,父王他是对我不满意么?我这回灭燕国,退契丹,自以为大功一件,可他见我时只淡淡夸奖几句,便让我回潞州守着。”镜心魔刻意以本朝高祖太宗作比,叫他更是郁卒。好歹太宗皇帝是碍于嫡次子身份,可自己呢,不仅是嫡长子更是独子,怎么想也不该被父亲冷眼相待。
李云昭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李存勖诚恳道:“有啊,朱温和朱友珪。”
李云昭一时语塞,抓了抓他霜白的衣袖,示意他坐下说话。李存勖挨着她坐下,她靠上他的肩头,把玩着他垂落下来的暗红发丝,像是一匹被血染的绫罗。她温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强极则辱,慧极必伤。也许你父王正是怕你这一路太过顺遂,过刚易折,才刻意冷待你,稍稍挫挫你意气。他只你一个亲子,真能越过你把晋王之位传给其他人么?”
“……也许罢。”经她这么温言软语一分析,他果然好受很多,捉住她手指在唇边轻吻。她竖起食指抵在他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