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尘雪于是转头去看玄鹤。玄鹤仍然是笑着的:“我与那个地方有些渊源。”至于渊源是什么,他似是不打算多说。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医尘雪捡了个别的问:“为什么会叫未名城,不是有名字么?”“那是后来的名字。”停了一瞬,他又道,“不过,花槐城这个名字更好听吧。”不知为何,他虽然笑着,但医尘雪总觉得他其实并不高兴,因为那笑意并不至眼底,反衬得他像是很难过似的。尤其是身为命仙,医尘雪的这种感知就更为明显。因为他自己也有过那样的时候,站在某一处,看着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个地方。那时,他眼里的东西与玄鹤现在一样。世人俗称,悲悯。医尘雪微微正了神色:“城灭的时候,你看见了么?”玄鹤唇边的笑意更深:“算是吧,只是晚了一些。”“……”这个“晚了一些”是什么意思,医尘雪和司故渊都知道。是没赶上的意思。因为刚好晚了一些,所以没能救下那一城人,也因为刚好晚了一些,所以能借着命仙的身份窥见一些那座城的过往。比如,花槐城灭那一日。万虫噬心的感觉又袭上来一瞬,医尘雪捏着手指,垂着眼不说话了。他什么也不想问了。 下回裴时丰醒的当日, 守在他旁边的是阿久。纸傀可以不吃不喝,不知疲累,阿久记着主子的嘱咐, 日夜都守着裴时丰。然而,这位裴小公子一睁眼,便翻了身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一句话也不说。阿久不知道他怎么了,只以为他是不舒服,强行把人给捞出来,结果裴时丰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湿了一片。纸傀面对这种情形不会慌得手足无措,阿久只是愣了一瞬, 便冷静地把人扶坐起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一些细微的小伤,没发现有什么别的伤口。他只能问:“哪里疼?”裴时丰其实少有会哭会喊疼的时候, 大多时候哪怕受了委屈也只会憋着, 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这与裴清晏也有些关系。两兄弟幼年丧母,裴清晏还好一些, 裴时丰那时甚至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只能靠留下来的画像,想象母亲的样子。而身为父亲的裴塬也常是外出, 清缴妖物邪魔,也没抱过小时候的裴时丰几次,算起来,更像是裴清晏这个做哥哥的带大了裴清晏。裴塬在落仙台身殒时, 裴时丰也不过七八岁, 还是在春日里荡秋千的年纪。但是兄弟俩谁也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也是从那一日起, 站在裴时丰身后给他推秋千的人不是裴清晏了。
裴清晏越来越像裴塬,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几日不归家已是常事。“哥哥”也变成了“兄长”。裴清晏不让裴时丰再叫他哥了。只有在外人面前时,裴时丰才会“我哥我哥”的挂在嘴边,当着裴清晏的面时,便会规规矩矩的叫“兄长”。往日里最护着自己的人似乎也生疏了,裴时丰性子便养得又怪又执拗,明明怕裴清晏,又很爱作对,受了罚也犟着不肯认错,倔得很。别说是裴家的弟子,就连裴清晏这个当哥的,裴时丰也没再跟谁喊过一声疼。但阿久问完那句话,裴时丰颤抖着肩膀,一声又一声地叫着疼。“哪里疼?”阿久又问了一遍。“不知道……”裴时丰声音已经哑了。又过了很久,他哑声问:“我哥呢……”“主子还没回来,我去找他。”阿久作势要起身,却被裴时丰一把拉住了。“不用去了……”他鼻音已经很重了,却死命低着头,小声问着,“是因为落仙台的事吗?”“是,已经有几日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阿久答完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哪里疼,我去找药。”“药可不管用。”窗边站了好久的人终于出了声。他声音总是很轻,很好辨认。裴时丰转过脸去,匆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躲什么?又不是没哭过。”那是个矮窗,医尘雪抬腿一跨就进来了,司故渊紧随其后,替他托了一下狐裘。裴时丰被褥往脸上胡乱一抹,才露了脸看过去:“你们……怎么来了?”他声音还是哑的,遮不住。“来道别的,也谢过这几日的照拂。”医尘雪坐了下来,怀里抱了从弟子那里讨来的手炉。司故渊站在他身侧。他看向屋内唯一不是人的阿久:“你叫什么?”“阿久。”纸傀对于名字没有那么看重,一般有人问了,他就会答。医尘雪点点头:“寻你家主子去吧,他也该回来看看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怎么就放着不管了。”裴时丰急忙拉了人:“不、不用去。”阿久看他一眼,又看医尘雪一眼,也不知道该去还是不该去了。无声的对峙之下,医尘雪先开了口问:“他几日没合眼了你知道么?”裴时丰一怔,这个问题他答不了。他一直昏睡着,根本不知道距那日落仙台的事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