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人间,世人只记得命仙违逆天道,付诸惨痛代价,却无人记得那命仙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归往何处。裴时丰没多聪明,但经医尘雪这么一点,他也想起来在裴家书阁里看到过的一段文字。书上说,天谴与天罚不同,前者尚可赎罪,后者却是要你生生世世受着,再无转圜余地。“所以……他真的是命仙的祖师爷?”裴时丰细想便觉得后背生凉,“天罚”二字,即便是邪祟妖魔也怕沾上,更别说他了。也不知那无相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受了那样的天罚。他心中正五味杂陈,忽然反应过来一事:“不对啊,既然没人记得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啊,道长,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医尘雪笑着附和。虽是一样的问题,但裴时丰纯粹是不解,医尘雪就更像是明知故问。其实缘由是好猜的,印记被抹去,人却仍然存在过,凡事总有例外,哪怕是天道也无法规避。后人不记得那位命仙,是因为无从知道。那前人呢?芸芸众生里,总会有人见过那位命仙,同他说过话,记得他的名姓的。只是不知这位道长是亲见过,还是听来的。这才是医尘雪真正好奇的。司故渊本不想答裴时丰那个问题,可医尘雪唇边带了笑,也问了一样的问题,他便无法避而不答。于是他答了:“知道便是知道了。”后面没再多跟一个字。裴时丰满心期待地等着后话,可等了半天司故渊都没再张一下唇,他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脸懵地“啊”了一声。医尘雪却是早知会如此,手指抵唇笑出声来。笑了好半天,医尘雪才问了句自己想问的:“无相,是仙号吧。道长可知那位命仙,本名是什么?”司故渊点头,“嗯”了一声。待檐角的惊鸟铃响了好几下,医尘雪也没再听到司故渊发出一个像名姓的音来。裴时丰毫不留情地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哈哈哈……让你嘲笑我,风水轮流转了吧?”医尘雪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知道便是知道了”。 无用他们在裴家住了好几日, 也没见着裴家现任的家主裴清晏。
听裴家的弟子说,椿都边境最近邪祟妖物颇多,裴清晏亲自带了一队弟子去, 同去的还有裴家府上的一位客卿,叫玄鹤。医尘雪不大记人名,但对这名字却记得清清楚楚, 原因无非还是一个“缘”字。那位客卿也修卜术。自命仙一脉衰败后,修习卜术的人便愈来愈少,就连医尘雪自己也是因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路,在青枫时对外也只说是替人算命,并不以命仙自称。难得能遇上有人同他一样也修卜术,又听弟子说, 这人卜术修得也很精,医尘雪便更为好奇了,还特地多问了几句。答他话的那个弟子是个实心眼, 看医尘雪一身病气, 什么话都不忍心瞒他,一股脑的全说了。哪怕是医尘雪没问的, 他也挑拣着说给医尘雪听。那位玄鹤先生也是傀师,傀术修得极好,又生得一脸慈悲相, 弟子们遇到了难题都喜欢去问他,常常能得到提点,茅塞顿开,在修为或心性上有所突破。不过很奇怪, 这位傀师常常只是用符, 并不修纸傀之术。他在裴家做了好几年客卿, 常与家主一起祛除邪祟妖物,裴家上下皆谢他敬他。裴家弟子皆是剑修,斩除妖物邪魔自不在话下,但邪祟因人的欲念而生,有时无形无声,难以觉察,他们这样的剑修碰上了便要吃大亏。而傀师一脉专除邪祟,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傀师坐镇裴家,椿都这些年才得以平安,从未有过邪祟大规模的肆虐。不修纸傀之术的傀师,医尘雪只知道两个,一个是那位寡言冷脸的道长,还有一位就是裴家弟子口中的这位玄鹤先生。说句实话,医尘雪是想见一见这位玄鹤先生的。如今天下的傀师都将纸傀之术当成看家本领,却有傀师不修纸傀之术,新奇的。医尘雪于是问了那弟子:“你家家主何时回来?”“这……”那弟子面露苦色,“我也不知道啊,椿都边界最近有些乱,家主和玄鹤先生怕是一时回不来。你是有事要找家主帮忙吗?”医尘雪笑得极为和善:“那倒不是,我想请那位先生看命。”“啊?”那弟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我听那日回来的弟子说,你会卜术,难道不能自己给自己看命吗?”医尘雪笑而不答。看自然是能看的,但他并不想看。那弟子只是个剑修,也不大懂卜术,以为医尘雪不说话是默认了修卜术之人不能看自己的命,便叹了气道:“没用的,玄鹤先生不给人看命,先前有个弟子去问福祸,惹恼了先生,最后还是家主领着那个弟子亲自去赔的罪。”“是么?”医尘雪似是惊讶,“那这先生脾气兴许不大好。”那弟子解释道:“也并非如此,玄鹤先生那次其实没怎么生气,只是家主向来克己,不想因此事与玄鹤先生生嫌隙,这才去赔的罪。”医尘雪笑笑,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