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灯烛一直举着,昏黄的火光隔着宣纸透出来,医尘雪本来下意识要抬袖挡一挡,抬到一半才发觉那光没有刺到眼睛,大半都被前面人的肩背挡住了。“我是傀师。”医尘雪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巧合到有些讲究的站位,便因为这句话抬了眼。傀师啊……医尘雪手指轻触了下额间,又再次看向眼前的人。难怪这么有底气,人来了也不肯跑,原来又是个玩纸的。傀师在东芜其实不稀罕,甚至于很常见,但不管是走到何处,只要有傀师这个名头挂着,人人都会礼敬三分。这主要源于白下门那位行善积德的门主,做的好事太多,给傀师的名声镀了金,导致普通百姓遇到傀师总是感恩戴德。傀师除邪祟,这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那小厮听了司故渊的身份,心中便也有了猜测,转头对身边的另一人道:“去锦园请公子来。”那小厮点了下头,提着灯烛便拐进了长廊。“二位勿怪。”大抵是觉得把人这么晾在院子里不大好,为首的那个小厮便赔了个礼,“府上近来事多,大小事都是我家公子做主,还请两位稍待片刻。”司故渊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没理人。那小厮被盯得心里发毛,又怕惹怒了这位傀师,一时也不敢再说话。医尘雪心中叹了口气,这小厮忌惮着傀师这个身份,却也不能擅自替自家公子做主,左右都是惹不起的人,也是难为得很。他从司故渊身侧绕上前来,对那小厮道:“不妨事,我们等着便是了。”那小厮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又不放心地看向司故渊,似乎是还有所顾忌。约摸是某位道长周身气压太低,相衬之下,满脸病色的医尘雪说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但医尘雪这会儿偏较真:“我说的话算数,他听我的。”说着便看向司故渊,等他的回应。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块儿,映着烛火,院内轻风压白梅,二人置若罔闻。司故渊在这片静谧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嗯”了一声。 装晕那小厮总算松了口气,手里挑着的灯笼跟着偏了下,刚好把照在医尘雪脸上的烛光收了去。医尘雪这时才听到白梅枝桠碰撞在一起的声响,脸上也有了风吹过的凉意。他清醒了些,反应过来这位萍水相逢的道长会顺着他的话应那一声,多半是因为看他满脸病色,才稍稍迁就了他。夜里不比白日,凉意深重,医尘雪站了会儿便忍不住咳起来,都是虚咳,听着并不严重,但次数多了也惹眼,别说是他旁边这位,就连对面站着的两个小厮都看了他好几眼,估摸也是在想他一个大男人身子骨怎么弱成这样。“还要多久?”先开口的却是看起来最站得住的那位,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医尘雪顿时就受了点慰藉。看吧,等不起的又不止他一个人。那小厮瞧着医尘雪面善,多看几眼倒不会有什么事,若是医尘雪问的这话他倒还好回,劝着再多等一会儿就是。偏偏现下开口的是另一个面冷的,他便有些怵:“这……还劳烦二位再等等,想来是我家公子事多,给绊住了。”“再等等吧。”医尘雪在这种小事上容易心软,替那小厮解了围,却又忍不住笑,“看把人吓成什么样了。”司故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几人在风里又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谁说话,时不时医尘雪咳嗽的声音就响起来,昭示着这院内确实站了几个活人。某一刻,医尘雪放了虚握着抵唇的手指,在晃眼的烛光里抬眼看向司故渊:“道长,你总看我做什么?”“你咳得很频繁。”“所以?”“我好奇心重。”“……”“这话听着耳熟,道长,你总这么捡别人说过的话说吗?”司故渊面不改色问他:“只许你一个人好奇心重?”医尘雪哭笑不得,他都有些敬佩这人,说话不管真假,光是气势上就占了上风。“道长,你自己信这话吗?”“你不信吗?还是说,先前你盯着我看不是因为好奇心重。”司故渊稍稍侧了身,和他对视着。医尘雪扯着嘴角笑得很勉强:“……我信。”他们说话的功夫,长廊那边终于拐过来一片光亮,走在前面的人身量高一些,后面是先前去叫人的小厮,提灯跟在那人身后。对面的两个小厮回头见了来人,便都退到了一边去,躬身冲走过来的那人行礼,叫了声“二公子”。那二公子侧着点了下头,算作回应,看着倒是如传闻中那般温润如玉,对下人也亲和。但大抵是家中丧事的缘故,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二位久等了。”陈宣朝他们一拜,礼数倒是很足。他抬起头来,略带疑问道,“我听底下人说,二位是来帮我府上驱除邪祟的?”“是。”某位道长惜字如金。好在这陈二公子性子温和,又问:“那这邪祟从何而来,可除干净了?”司故渊盯着他,视线从他额心扫过,声音很冷:“心有妄念,邪祟自然生。”这几年傀师在东芜受敬畏,心高气傲是必然的,但司故渊说话的语气也太刺人,饶是那陈二公子再温和的性子,也有些接不下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