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读大学时,我妈有次出国看望恩师,捎带我一起去了趟她读博的学校。读博前两年,我妈妈常住国外。那两年里我父亲腾出时间就向幼教园告假,带我出国见她,一家叁口团聚一段时间。这些事太早了,我没太多印象,只记得叁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能在幼教园认识到什么朋友,隐隐约约还嫌我爸烦,不懂他为什么总要带我去见妈妈。她总要回来的。但我妈对那段经历印象很深。她说,申博竞争激烈,好的教授都要看成果。当时有一个……算她半个同门吧,一个男同学,姓胡,和她申同一所学校,给同一个老师发了邮件。他们的成果数量、质量都差不多,导致我母亲过程里一直有些紧张。这种事情她不让我父亲插手,当时想着能去就读,如果去不了,留在国内也没什么关系。当时我不到叁岁,语言能力基本可以自理,正处在小孩子最好玩的年纪。据我母亲说,哪怕是我父亲,那时候也常带我参加一些亲子活动。母语训练重要,她是愿意陪在我身边的,只是想把选择的方向交给命运。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拿到了offer。母亲特地提到,当时那个姓胡的男同学比她还要高兴,说还好如此,否则他心里真要愧疚死。为什么愧疚?我问。因为我这个领域,男同学实在太多啦。她说。我妈不会特别跟我灌输什么观念,包括我和她姓这件事,问起她了也只是说,因为看我小时候为这个跟别人打架很好玩。后来我又问,为什么很多事你不能直接解释原因呢?我未必理解不了。比如为什么那个男同学会为自己没有挤掉女同学的名额而感到庆幸,为什么那么多朋友都跟父亲姓的时候,我母亲会特地要我和她姓。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给你取名叫‘蒋平宴’,你会不会喜欢?”我想了想,摇头:“同学肯定会给我取外号叫小燕,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其实是我父亲起的,有逆随波逐流的意思。随波逐流,以桨平之。逐流即为顺水,“平桨”二字的心意大概不在顺风,而在逆风。我妈说:“我也是。所以未必一定要说出个什么原因。做决定,为约定俗成的规则感到人道主义的愧疚,可以只是因为做决定的人喜欢,可以只是因为,对一些事的发生感到不合理。”她惯例说半糊弄半解释的话,我听了一耳朵,也就听过去了。巧的是,后来我真的有幸见到了妈妈口中那位“胡同学”。当时我刚分手不久,去武当山山脚一个道馆住了个把月,修身养性,调理失恋导致的心理阳痿,并在那里认识了胡聚会。他不比我爸,很明显的中年人的长相和身材。胡聚会也是广东人,在此之前,我从没听过有人能把“丢乃妈”骂得如此清晰。胡聚会没有结婚,谈过很多女朋友,我妈结婚太早,他没追过她,也没那个意思。我确定他不是我爸情敌,就敞开了和他聊天,问他怎么会来这儿。胡聚会也是为修身养性来的,但十叁式太极拳打得拳拳到肉,一点也不修生养性,每天都被教太极拳的师傅喊到静坐室静心。
我跟他在那一个月里聊了很多事,也说起我妈跟我关于“母姓”这些事的讨论。胡聚会用名人的话来宽慰我,大意是说,不要相信人会有所谓的“命运”,但可以相信,不管对谁来说,总是存在一个叫做“限度”的东西。再聪明、再强悍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总是有限度的。人说话的明白清晰程度,会止步于这个限度。我当时感叹不愧是校友,说话就是牛逼。过了几年才发现,这王八蛋拿别人写的文章跟我拿乔,牛逼的也不是清大毕业生,而是人大毕业生。胡聚会显然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把那篇文章背得烂熟。他说,不论是谈恋爱、读书、工作,一个人如果遭遇失败,一定是因为他在做接近自己限度的斗争。没有天生要失败的人,但存在天生地接近这种失败的人。限度以内,人无往不胜;限度之外,人会反复遭遇失败,就像《老人与海》里,为着捕鱼,却最终只提了一条白骨回去的桑地亚哥一样。虽然失败,却是为了突破限度导致的失败,因此其实不能算作失败。“所以,我没有失恋?”胡聚会摇头:“不,你还是失恋了。但这是极其有意义的失恋,说明你遇见了一个限度之外、或者说能力之外的人。很多人谈了很多场恋爱,也难以碰到这么一个人。”我细想胡聚会说的话,知道他胡说八道得不错。我爸一直觉得我不会只谈一段恋爱,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事实上,我跟安知眉分手后,之所以能旷叁四年,反而是因为闲不住。我的限度停在安知眉这里,除她之外的事,做得再多,也不高兴。人是很难在自己易如反掌的事情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快感的。破镜重圆未必有那么高尚,为了一个丢进七十亿人里毫不起眼的存在浪费那么多时间,说到底,只是因为自己见过,又没有。我不能接受我没有安知眉。如果我只是为谈恋爱,我可以和很多个女孩子谈,一个过了新鲜劲就再换一个。但不会每个女孩子都觉得我要结婚是挡了她未来的路;也不会每个女孩子都像安知眉一样,有让我一见钟情的长相和性格。我就喜欢她那样的,喜欢她喜欢我,喜欢她嫌我烦,喜欢得不到她的感觉,如果从恋爱到婚姻如此容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写出那么多故事书?胡聚会人到中年,还总结出一句万花丛中过的经验之谈。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你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