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样子在青年看来,应该很可笑吧。这种难以描述的酸涩感攥紧了他的心脏,渊主依着岩壁,本能地想要躲藏起来。然而炽烈的阳光之下,虞渊中的每块石头都无处遁形,渊主后背进贴着岩壁,嘴唇抿成一线,他看着头顶的青年,即想要他晚点离去,让渊里再亮一会儿,又希望他早点离去,不要看见自己的样子。但是青年已经看见了。扶桑君没有挑眉表示意外,也没有皱眉表示嫌恶,他只是弯了眉眼,赤金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在銮架上远远朝渊主挥手,露出了一个绚烂的笑容。渊主怔怔地目送他远去。那时,渊主没学过文字,也玩不来那些花哨的比喻,他无法用华丽的词汇描述那一幕,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想法。——他真好看。渊主想。 渊主娃娃之后的数百年间,渊主始终一个人。他有时呆在渊里,有时去往人间。那时的渊主还不太能够控制怨气,周身萦绕着不详的黑气,人们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在他路过自家后院时,他们会点上驱魔避邪的艾草。艾草当然不能伤害到渊主,但是渊主难过了。说来奇怪,画面里的渊主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和平常一样淡漠,但是嵇灵就是觉得,他难过了。于是渊主不再真身现世,他躲在暗处,窥视着万家的灯火,看着人们春种秋收,烹羊宰牛,而每逢收获的时节,人间都会举行盛大的祭祀,祭司们在脸颊抹上朱红的彩绘,赤裸着上身,用皮草围住小腹,在腰上悬挂野兽的獠牙。其他人会点燃火焰,敲响皮鼓,在祭司的带领下礼敬天地,庆祝丰收。也正是在祭祀里,渊主第一次听见了青年的尊名。扶桑君。他出生在扶桑枝上,代表着太阳,是天下最尊贵的神祗,是渊主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可是这样尊贵的扶桑君,是这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对渊主笑过的人。渊主忽然就很想见他。于是他摸上了九重天,混进了云宫的宴会。宴会上群仙云集,人人金钗玉带,渊主隐逸身形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站在宴会外,看着中央众星拱月般的小神君。那个銮架上漂亮的青年端坐在高台上,脸上挂着微笑,连握着筷子夹菜的样子也优雅端庄,挑不出毛病,但渊主分明看见,他用筷子沾了酒,在桌上写字。他写:“无聊!无聊!无聊透顶!”“烦死了!”过了一会儿,酒液干透,他又写:“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玩!”从渊主的角度,只能看见扶桑君的侧脸,他微微垂着头,额头与鼻峰处的转折清贵漂亮,周身的气度也雍和从容,他安静的坐在那里,美好的像一副画。
可他偏偏用筷子沾着酒,在桌上写奇怪的话。渊主不由多看了会儿。青年又提起了筷子,这一次,他写:“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渊主猝然一惊。青年又写:“我很好看吗?”渊主脚底一滑,直接从墙上栽下去了。他仓皇后退两步,移身要走,身后微风拂过,宴会中的青年身形闪动,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渊主:“!!!”青年抓着他的袖子,拉着他扶正站好,而后上下打量,似乎在思考渊主是那路神仙。在他打量的那段时间,渊主的耳朵全红了。他愣愣看着扶桑,憋出了人生中说过的第一句话。他说:“好看的。”扶桑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青年漂亮的眉目神采飞扬,睫毛上像落了一层光,在渊主越发拘谨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他咳嗽一声,说:“谢谢。”渊主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在青年似乎是个自来熟,他打量着渊主,上下思索,最后噢了一声:“我见过你,在渊里。”渊主抿住了唇。他并不想被扶桑君认出来。和最开始的懵懂无知不同,渊主已经知道了,虞渊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世间最阴晦的所在,是诛邪百毒的聚集之处,没有人会喜欢虞渊出来的人,凡人提到虞渊,也要说一声晦气,而席位上的神仙如果知道渊中人混入了宴会,会直接将他赶出去。青年却全然不觉得虞渊有什么,他兴致勃勃,像在讨论一个感兴趣的旅游景点:“听说渊里没有光?”渊主点头:“一点也没有。”青年问:“看不见的话,岂不是很不方便?”渊主道:“有一点。”青年想了想,直接抽下了头上的簪子。长发披散下来,扫过渊主的手,他微微瑟缩,觉得有些痒。青年将簪子送给他:“这是扶桑木的,有一缕太阳真火,你用灵力驱动,随时随地可以发光。”渊主:“你……”他想说,这样名贵的东西,可以这样送吗?还想说,簪子这种东西是有特殊意义的,人间的少年姑娘们从不敢轻易送人,你知道这个意义吗?但是青年已经挥了挥手,要离开了。“我不好离开宴会太久,会被发现的。”他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