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德高望重的高僧,亵渎了心中最为恭敬的圣树,就为了让云曜开心。像长辈宠着自己不懂事的小辈,所有珍惜异宝全捧到他手中。这瞬间,宁渊好像看见了五万多年前,某个惬意慵懒的午后,一只藏在菩提树上的猫崽子无聊地拨弄着上面清脆的铃铛。即便最喜欢的榕树没了,大殿倾塌,古树衰败。可云曜喜欢的铃铛和秋千都还好好的,一尘不染。从明净大师开始,方丈都会让我们每日认真打扫,就怕哪日故人再归,旧人旧物皆不在,徒生伤悲。踏入沉寂的禅房,静坐在蒲团上,半垂着的方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枯如槁木,形如走尸。皮肉干如树皮,身上每一块骨头仿佛一碰就碎,整个人宛如晒干的死尸。分明十分恐怖的人,却在露出那双平淡慈祥的双眼时,一下整个人温和了起来。曜大人。粗糙沙哑的声音强行带出几分跳脱。猛地将云曜记忆拉回五万多年前。在老和尚带他回寺的这天,一个颇为俊朗的小和尚冲出来,指着他,尖酸刻薄地骂: 方丈,为什么一定带这个大麻烦回来?!老和尚素来慈悲的脸难得微沉: 明远,勿要口出恶言。这是他和明远的第一面。一人一虎,互相看不顺眼。之后明远更是时时找云曜的麻烦,偏生又打不过云曜,于是只能去找老和尚告状。方丈!这人居然跑到圣树上去!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出远山寺!这里不欢迎你。曜大人?呵,他也配叫什么曜大人?我看叫小人还差不多,除了修为比我高一点,他还会什么?喂!后山熟了的果子,路过顺手摘的,多出来不要的,你吃不吃?你什么离开远山寺?这里不适合你。走?好啊,走了就别回来了!明远。云曜嗓音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等着他来的方丈竟是明远。这是老和尚的亲徒。是接他回远山寺时,最是不赞同,最讨厌他,也最他讨厌的一个小和尚。更是天资一绝,不过百岁便已元婴,五万多年前便内定的下一任主持。曜大人还记得我,真好。明远弯起双眼: 许久未见,曜大人,明远终于等到你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在这里?老和尚呢?为什么他会坐化?就像老和尚不该坐化,明远不该还在,大乘大能的寿命不过万余年。
五万多年了,那时就已元婴的明远,不论修为遇见瓶颈,还是本该飞升,都不该此时还留在这里。云曜运起灵气把向明远的脉搏。在看见体内支离破碎的丹海和无数强行嵌入内里,密密麻麻重叠的阵法后,云曜怔怔张着唇,泪水一下掉了出来。拘魂阵!是拘魂阵!是魔修用来淬炼生魂,一道就能让人痛得生不如死,如同在神魂钉下万钉,硬生生将脆弱魂魄钉死在体内的拘魂阵!是的啊。本该早已走的人怎么还能留到现在?因为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他,每时每刻都恨不得他离开远山寺的小和尚,感应到天道的号召。快要飞升时,为强行留在修真界,生生自废修为,碎了丹海!断了飞升路,更是断了自己的性命。可即便这样,有了大乘巅峰躯体的他还是只能活一万多年。这一万多年来,他久等故人,可故人迟迟不归,眼见寿命降至。于是他让人往体内生生打下一道道拘魂阵,拘着这道残魂,从五万多年前等到了如今。所幸,在最后关头,他等到了。曜大人,不哭,你可是威武神勇的曜大人,怎可轻易落泪?曾经嘴毒任性的小和尚,此时慈蔼地看着云曜。其实他从没有讨厌过云曜,只是少时心性,过于担心远山寺,所以说话难听了些。这可是只才几百年岁,别说神兽就是妖修中也还未成年,是他们远山寺上上下下,连圣树都十分喜欢的虎崽子。喜欢都还来不及,他怎么可能会对云曜生厌呢?他想摸摸云曜,但体内最后一道能打入的拘魂阵也快失了作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从来不会认错,高傲着仰起头颅的云曜此时此刻哭得泣不成声,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怪他,都怪他。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犯蠢,如果不是他太没用被囚绝灵海。老和尚不会坐化,远山寺不会被群起而攻之,明远不会为了等他落到不人不鬼的地步。世间难有两全之策,人生数年,万事不过取与舍。曜大人为何自责?为何说对不起?明远在此等候,就是想告诉曜大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师父,我,远山寺自己的选择,与曜大人无关。师父坐化,是因其生了杂念有了心魔。明远在此,不过是想再见故人。远山寺退隐,乃大势所趋。曜大人从未对不起谁,无需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