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天起覃与便给沐辽“放了假”,一则是各地账簿陆续送来,覃与需要花时间理清覃父遍及各地的生意;二则沐辽身为朝廷命官需要和上任辅佐官王珣一并回京述职,再不出发恐怕赶不上王宫年宴,于是覃与便以琐事繁重为由暂时停了武学课程。
若非一早知晓沐辽身份,她还真不知道若她不主动开口,沐辽何时才能找个借口暂时离开。至少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淡,完全看不出半点有要紧事的模样。
可要说改变也不是没有。
慕遥自那日尝过甜头后便像打卡一样掐点报道,或许是察觉到她和商槐语之间出了问题想伺机上位,回回精心打扮不说,还都得带上几样亲手做的吃食。沐辽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冷淡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这种外露的不悦甚至连碧玺都开始察觉到了。
和他商量年假这天沐辽一反常态地让覃与送他出门,也就顺势冷落了等在廊外的慕遥。
“外间风冷,去倚暖阁等我吧。”见着慕遥眼中失落,覃与很是贴心地安排道。
慕遥翘了翘嘴角,视线扫过一旁面色沉凝的沐辽,带着霜玦转身离开。
他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情状像极了争宠成功的小妾,若有尾巴这会儿就该翘起来了。
覃与面上挂着笑,眼底却是阴郁的暗色。她支开碧玺,和沐辽并肩往长廊外缓步走去。
小道早被清扫出来,院子里的雪堆积足有一寸高,覃与没叫人动,于是整个院子里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她自若欣赏雪景,一旁的沐辽却是心绪翻涌,难以成言。
他这些日子难捱得很。起先觉得只能趁她夜间熟睡时悄悄来见她一面就足够难捱,而今白日里时常见面反而越发煎熬。
亲近后越想亲近,独占后更想独占。明明最初只是想要三不五时见她一面,同她好好说几句话,再到后来竟是连执手相拥都无法泯灭他心中升腾的嫉妒。
是的,嫉妒。
不知何时起,那些不被他看在眼里的人和物开始成为碍眼的存在,他讨厌看到她对其他人温言细语、款款微笑,尤其是那两个与她关系匪浅的男人。只是想想他们无需借用任何理由便能光明正大与她相拥亲吻,他就觉得心头堵得慌。
这种情绪陌生至极,超出了过往他一切过往认知,叫他除了郁堵于心外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他一贯效率至上,遇到问题从来不会留到第二天,偏偏在这事上,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挫败感。
他甚至不知道借口将她带出来应该要说些什么,只能用余光注视着一肩之隔的人,默默酝酿着临别该说的话。
覃与却没打算错过这次趁热打铁,逼着沐辽袒露第一层身份的好机会。虽说二人早在选拔当天就对彼此心思心知肚明,但说开与不说开完全是两码子事,更何况这人身份一层套着一层,实在比洋葱还辣手。而今报行人手已经挑选得差不多,最迟年后就要造势发力,她至少得把沐辽身份剥到辅佐官那一层才行。
“说起来,跟着先生学习半月有余,除了先生姓名年纪,其他皆是一无所知。”覃与转头看向沐辽,“似先生这般年纪,想来家中该操心婚事了吧?”
沐辽一怔,脑海中隐约擦过一道光亮,但不等他反应那是什么嘴巴就先于他回答了覃与的问话:“我幼时便离家拜师,而今孑然一身,早已没有亲眷关怀。”
话一出口他倒先觉不妥,怎么听都有种卖惨的嫌疑了。她该不会觉得他是在博取同情吧?
沐辽眼底闪过一缕懊恼,好在覃与并未朝着这个敏感话题深究,她愣了一瞬便转过头去看雪中寒梅,语气沉了些:“那先生日夜寒瓦冷灶相对,岂不寂寞?”
寂寞?沐辽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他七岁拜师,十三岁那年毅然决然脱离家族为皇室效力,其间闯过无数刀光剑影,哪怕见过无数人间灯火为他人而亮,他也从未有过寂寞的概念。
师父曾说他性情寡淡无趣,若非是个练武的奇才,或许更适合去当个清心寡欲的道士。这几年因着天南地北地出任务,他见识过很多新奇风光,也遇见过各种类型的男女老少,可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叫他萌生出额外的情绪,直到他奉旨来到风陵城,跟着王珣见到了覃与。
她就像是水墨画里色彩鲜明的独特一抹,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叫他眼中其他任何人事物瞬间褪色。
他像一个贼,偷偷摸摸地暗夜潜入,只为认认真真地看她一眼。在街角的那次遇见,当他与她隔街相望的一刹,他听见了自己胸膛激烈的跳动。想见她的冲动一日胜过一日,在她因他疏忽受伤流血时,他头一回感受到了剜心的痛楚。
他抱着她,听着她细弱委屈的呜咽时,便再也无法压抑住与她见面的念头。他甚至会为了给她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而辗转失眠思考对策,也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不自觉地生涩地回应。
她就像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开了他这一潭死水,带来了全新的生命力。他身兼二职,忙得脚不沾地,但哪怕再疲惫,想到第二天一早便能与她见面,心中便只剩下无尽的欢喜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