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便是那般平淡而略显沉闷的度过了。
莘玥回到家,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将自己甩在柔软的大床上,她把脸闷在棉被里面,试图用窒闷的感官消除心中的忧虑愁绪。
从姑姑昨夜从医院打回家里说明的消息听来,爷爷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状况可能会在任何时刻发生,大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谓的「状况」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句话,从医师到专责护理师,从復健师到营养师,从亲戚友人到父母亲生意往来的对象,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不仅仅是作为孩子的她感到难受,父母亲和其他长辈更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因沉浸天伦之乐而盈满幸福光芒的全家人,在这段时间里一点一点黯淡。
看着身为备受期望疼宠的长子身分长大,总是意气风发的爸爸,茂密浓黑的发顶渐渐长出白发丝。
看着愈来愈习惯一个人度过傍晚时分,原本总和爷爷一起欣赏日落景致的奶奶,勉强隐下愁苦神情,却仍旧难掩落寞孤单背影。
最使她神伤的是,每次见到爷爷,看见他因生理逐渐退化而愈显虚弱的疲态,总让她感到深刻的悲切;好像一部分的她,将要被遗留在这个地方,而那些部分,不论又过了多久,都不会再持续前进了。
那是由恐惧和心慌构成的颤抖,绵绵延延,在每一个医师宣告爷爷愈发孱弱的日子里,敲打着她。
提醒她,要从她身上拿走那些不能再留的东西。
一部分的孙女身分;爷爷慈蔼纵容的宠爱;还有,她始终惶恐于被刻意或无意识间揭露的,自己因为生为女孩,注定要被以维护之名剥夺的,那些只因为有爷爷才护她勉强拥有的,继承人身分。
被预告将失去至亲使她伤感,但她无法仅是耽溺在悲痛情绪里。
对她而言,无法不在此之中,意识到必会使她惶惑不安的显然危机。
什么时候开始觉醒于身分意识的,莘玥一直觉得是在弟弟出生后,那场满月酒上,眾人对着父亲和母亲祝贺,家族事业终于后继有人。
但或许,在更早之前她就明白了这些也不一定,关于性别框架,和她注定会为了追求超出社会定义预期的位置,而将承受的伤害,或在争取之途上更加折腾的宿命。
在莘玥幼稚园的时候,有过一段回忆。
有一日,是她期待已久,只有自家人参与的家庭旅行。
周家的农经事业涉及层面广泛,平日里爷爷和父亲各自行职于他们的专业,总是日理万机,难以长时间相处。许多的时候,即使有宴会和旅游活动,亦都是涉及商务层面的联谊性质聚会。
即便如此忙碌,父亲和爷爷待莘玥依然十分疼惜;爷爷在白手起家创立公司之前,是一位书法家,莘玥最喜欢和爷爷学写字,从坐在爷爷腿上,临摹爷爷的字帖,到她独自执笔,写下一篇篇作品,爷爷总会含着慈蔼的笑,盈着笑意夸奖莘玥一番,再宽容温和的给运笔尚显稚嫩的莘玥指点确切关键的建议。
父宠溺的抱着她,说自己是她的小公主,说自己是父亲母亲最爱的宝贝;她拥有许多华美精緻的物品,整个家族的关注和疼惜,聪明慧黠又多才多艺,经常受到殷勤讚叹的姣好容貌,和使人欣羡尊敬的出身环境。
莘玥常听别人说自己幸运,她也相信自己是拥有许多美好事物的人。
这一天,莘玥特别早起,能够和不需要分心于和事业伙伴交际的爷爷及爸爸旅游,让莘玥格外兴奋,在预定的时间之前,就自己提早起床了。
她先在镜子前,模仿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的姿势,有模有样的梳顺一头长发,确认过睡衣裙然仍整齐,没有太多皱褶之后,躡手躡脚地来到爷爷的书房外,想给通常在此时读报、做剪报的爷爷一份惊喜。